中文原来是没有标点符号的,所以要读书先要学句读,自己去给文章加标点符号。这个任务是读者的,而不是作者的。不只中文是这样,英文、法文、拉丁文、希腊文古时候也都没有标点符号。看来,不只是中国,全世界的作者都喜欢折磨他的读者们。
大家有没有想过古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读者?古书为什么没有标点符号?因为他不需要读那么快。古代书的产量是很低的,市面能找到的书种类也很少。罗马帝国时代一年只能出产一两百种书。中世纪末期有个欧洲最博学的学者——他一辈子也只看过八百多本书,所以古人的博学与今天是不一样的。古人讲究的博学是深读,用英文说就是intensivereading。这一两百种书放在你面前,可能是你一生要读的书了,所以要慢慢读,一个字一个字读。读完再读,一遍遍体会字里行间的意思——很快读完,以后没得读,岂不很痛苦?
标点符号的流行只是近两三百年间的事情。标点符号是怎么诞生的呢?它其实是一个商业行为的结果。五六百年前,欧洲出现了古登堡印刷术,书籍出现并成为最古老的工业产品,进入市场成了商品。出于成本考虑,印刷商也就是书商就想做大量印刷来降低成本,于是他们发明了标点符号,让书变得更容易读、读得更快。这还不够,还要分段。古人的书没有分段,也没有章节。今天我们看《论语》,一篇与另一篇之间是没有关系的,卷只是物质上的单位,竹简不够再换一卷继续写。中国古代的书是这样,印度、阿拉伯、欧洲的书也是这样。印刷术出来之后,出版商才开始给书籍做段落和篇幅的划分。
分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以前欧洲人读不分段的《圣经》,每次都老老实实从开篇读起;《圣经》分段以后,人们开始认为不同的段落重要程度不同,分歧就产生了。所以,英国大哲学家洛克说:“《圣经》分段印刷是无耻商人酿制的悲剧,他们为了让《圣经》更畅销强行分段,分段以后我们的信仰将四分五裂。”后来的结果被洛克不幸言中,所以怎么印实在很重要,印刷术的产生令我们离开精读,开始泛读。
很多人问我,如何读得快一点,其实如何读得好更重要。古人是怎样读书的呢?他们不是看,是反复地读,慢慢地读,读出声音来。朗读能让人沉浸到书里面去,这样一个沉浸的状态会产生一个重要的效果——这就是修炼的效果。
我手中有一本《沉思录》,这本书现在在中国很热,因为温家宝总理在看,克林顿、布什、密特朗都看过。马可·奥勒留并不是为出版而写的,他是写给自己读的——不断研读,修身养性,他的写作本身就是修行,之后的不断研读也是。这些领导人一遍遍地读《沉思录》,就是在做精神修炼。古人读《论语》也是这样。所以读书是为了改变自己,变化人格,变成另外一个人。这一点古人都是知道的。很多人一辈子读《红楼梦》,每次都看到不一样的意思,古人反复读为的不是这个,他是每次都读到同一个意思。他是要不断地再三地提醒自己,比如:“当一个人对你做错事情之后,你不要愤怒,你反而要去想他为善或为恶的理由,然后你就不会愤怒了”,容不容易懂?做不做得到?这种书不是要你明白它的意思,是要你去做。所以真正读书读得好的人都会被某一本书变成另外一个人。古代读书人一定要是一个好人,如果不是一个好人证明书没有读好。所以读书是一种修炼,一种transformation(转变)。
我发现今天大家只是把读书当做一个工具,而读书其实是一种精神操练,是我们已经失落的一个传统。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恢复它,找一本书去修炼自己,追求自己的变化。